千年商都的“买卖江湖”

　　“这件上衣会以最实惠的价格回馈大家，现在马上上架！”“不要着急，我们马上补货。”“感谢宝宝们的支持！”

　　流花商圈的壹马服装广场里人头攒动，各家服饰档口的橱窗前，架着三脚架、用手机直播的主播们，正卖力地更换展示着一件件新潮服饰，热情“带货”。手机的另一端，连接着规模不可估量的消费市场。

　　商贸广州，源起越秀。一方热土，浓缩着广州兴盛千年的商贸史。

　　曾经，城西南的南濠口、西澳（今诗书街、省中医院一带）是广州最大的外贸码头、市舶司驻地，有“百货之肆、五都之市”之称；明、清时期的濠畔街一带，则秦楼楚馆、商铺林立，堪似南京的秦淮河。广州近代的4个商业中心，有3个在越秀区内。

　　改革开放后，流花商圈、一德路商圈、矿泉商圈兴起一大批专业批发市场，在服装、钟表、美妆、精品、眼镜、海味干果、鞋业、皮革皮具等领域具有较强的行业影响力和辐射力，人流、物流、资金流和信息流高度密集。

　　随着市场加速变迁，传统交易模式也走进“命运的十字路口”。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叠加”影响下，曾是越秀区支柱产业的传统商贸业支撑力有所下降；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深远、全球市场局势多变，考验着区域经济发展的韧性。

　　“十三五”时期，全区专业市场从2014年的272家减少为162家。如今，不同于传统线下交易模式，以直播带货为代表的交易新潮流，正在越秀各大专业市场兴起。

　　进入“十四五”，越秀锚定新目标——打造“湾区创新枢纽、都会产业高地、美好生活样板”。这片在老城区里掀起无数风浪的买卖江湖，期待着破茧重生、迎来蝶变，助力全面建成广州“老城市新活力创新发展示范区”。

　　采写：南方日报记者 黄舒旻 实习生 伍奕衡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 梁文祥

　　“追梦人”的第一站

　　东方风来满眼春。

　　北京路步行街上，自南汉以来共五朝11层的路面是广州绵延千年的商贸烙印，热闹的吆喝声从未停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无数交易带来的财富传奇在此上演。

　　上世纪八十年代，天刚蒙蒙亮，距离北京路不远处，一条600米的小街两侧档口已经挤满了来拿货的客商。高第街商会会长李汉标说，最旺的时候，高第街从头走到尾，至少要走40分钟到1个小时。

　　这条不长的街道，诞生了全国第一条以经营服装为主的个体户集贸市场，也诞生了国内最早一批个体户。“到广州，一定要到高第街，一定要看看广东改革开放什么样。”这是那个年代很多青年的心声。

　　而在另一条街——西湖路，则开办了全国首个灯光夜市，一度风光无限，年上缴税收600多万元。“没到过西湖路，等于没到过广州”，曾经在全国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印证了西湖灯光夜市的繁荣。

　　对于每一个南下的“追梦人”来说，广州越秀都是第一站。发达的交通、密集的人流和珠三角庞大的产业基础带来无限商机，无数淘金者在这里饮上了市场经济的“头啖汤”。

　　他们从天南地北涌来，为越秀带来了客流，更带旺了商品交易的市场。

　　这里诞生了中国大陆零售百货店内第一家开架式售货的商场友谊商店、拥有国内第一个空中停车场的广百百货旗舰店。而在更早之前，越秀已经是全国知名的商品交易、流通、展贸之地。

　　1957年4月25日至5月25日，第一届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在越秀辖区内的广州中苏友好大厦举行。第一年即成交8686万美元，占当年全国创收现汇总额的20%。它由此开拓了我国和东南亚乃至世界各国和地区经贸往来的通道，被誉为“友谊的纽带，贸易的桥梁”。

　　历史上，广交会拥有过五个展馆，经历了4次搬迁。其中，1974年投入使用的流花路展馆服务广交会长达34年，时间最长。在这里，广交会真正打响了“中国第一展”的品牌，让“中国制造”得以扬帆远航。

　　广交会为越秀带来的不仅是展馆、交通、酒店等硬件设施的全面升级这么简单。

　　广东会展组展企业协会会长刘松萍在《会展、经济与城市发展关于中国广交会的综合研究》中认为，广交会直接把中国工厂推向了国际第一线，实现从内销到出口的蝶变，催生中国产品的品牌意识和产业升级。

　　而对于越秀来说，迎来送往无数参展商、采购商的过程中，不断奠定了现代商贸业基础，为后期大批专业市场的兴起与扩张打下桩基。

　　立足新起点，越秀要擦亮曾经广交会带来的“会展招牌”。

　　去年10月，广州市中心城区规模最大、国际化程度最高、功能最齐全、综合性最强的会议场馆——广州越秀国际会议中心正式落成。

　　与广州过去的会议场馆不同的是，广州越秀国际会议中心由广州城投与法国智奥会展集团共同运营管理。中法双方的“强强联合”，为这座展馆注入更多国际化元素，助力广州打造更具影响力的国际会议会展目的地。

　　“法国智奥是全球排名第二的会展集团，运营高规格打造越秀国际会议中心，促进会展业上下游优质资源集聚。”广州越秀国际会议中心总经理范松鹤介绍，将通过引进和培育国际一流品牌展览、会议、论坛，为广州建设国际会议目的地城市提供有力支撑，进而强化国际合作优势。

　　“十四五”期间，越秀将以广州火车站和流花商务区为核心打造广州火车站现代商务会展区，建成集交通、设计、展示和信息传播于一体的交通枢纽、商务中心、展示中心、交易中心。

　　一座直连直通的中央高铁枢纽核、流光溢彩的全球市场新高地，在广州中心区域崛起。

　　传奇市场风云再起

　　在广州，说到做生意，不得不提一家带有些许传奇色彩的专业市场——广州白马服装市场（下称“广州白马”）。

　　几个月前，在“时尚源点·粤贸全国”2021广州白马服装市场×中港皮具城原创时尚周上，广州白马正式发布了新的商业模式，联合全国10家重点专业市场以及10家知名终端零售商场，成立“粤贸全国商业地产联盟”。

　　走过28年，这家国内首个专业市场再次搅动全国专业市场一池春水。

　　改革开放之初，一句“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的呼唤，吸引了数百万人南下广东。一项数据统计，1986年的珠三角外来人口为185万；到了1990年代初，这个数字已经接近400万人。

　　大爆炸式激增的人流量，将广州开发的热情迅速激发出来。1993年，广州火车站对面的白马山上，建筑面积6万平方米、有2000间店铺的白马市场开门迎客，成为中国大陆首个入室经营的服装批发市场。

　　彼时，广州白马市场内通常的组合就是丈夫每天起早摸黑在工厂加工家电生产服装，妻子在档口销售，“钞票多得数到手抽筋”。根据权威人士统计，1993年底，白马批发的服装几乎已经占据广州服装批发市场的半壁江山。

　　《白马传奇》一书记载，“短短百米的通道想要穿越过去，至少得花费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还是运气好、身体比较瘦小的人才会有这种幸运。”

　　“即使没有‘白马’，广州也会有‘黑马’。”在现任广州白马总经理陈宝洪看来，是时势造就了白马。

　　眼看白马市场一天天发展壮大，别的市场也不敢落后，一时间，整个流花地区形成“你追我赶”之势，服装批发规模呈指数级增长。

　　毗邻珠江的一德路，则是海味干果的天地。这里的海味干果生意始于明清年间，到清末民初定型。由于靠近珠江，水陆两路交通便利，一德路很早就有“三栏”（果栏、菜栏、鱼栏）之称，历经岁月的沉淀，逐渐成行成市。

　　“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海味干果行业的发展迅速。广州一德路海味干果市场已发展成为全球最大的海味干果集散中心。”广州市海味干果行业商会会长田纯青介绍。

　　在一德路和相邻的海珠南路一带，聚集着山海城、海中宝、南粤、海之星、海勤盛、嘉润等十个专业海味干果批发市场，加上临街商铺有1200多家商户，其中商会的会员单位有547家。据不完全统计，广州一德路海味干果的销售量占到全国的70%左右。

　　数据显示，广州专业市场高峰期时逾1200个，成交额突破万亿元大关,占全国份额约1/7，仅亿元以上年成交额的就超过150家。其中，纺织服装、中药材、塑料、木材、水产品等行业已形成了“广州价格”，影响全国乃至全球。

　　从越秀跑出的一匹匹“白马”，引领着专业市场走向规模化、品牌化和集约化，重新定义了专业市场的新形态。

　　“楚汉之争”何时休？

　　“人多的时候，广州的出租车都不愿意进一德路来载客，因为根本走不过去。”田纯青回忆，一德路的海味干果批发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来拉货、看货的人流把双车道的一德路挤得水泄不通。

　　热闹背后，难再掩饰传统专业市场“三现”（现金、现场、现货）交易引起的脏乱差堵等负面影响。另一边厢，电商的兴起，导致传统批发市场客户大量流失，其生存环境也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机。

　　新旧业态的博弈，让一场“楚汉之争”在越秀上演。

　　转型之路多崎岖，尤其对于老城区的专业市场来说，外迁是最困难、却也是最能治本的方式。

　　2019年以来，越秀区积极响应《广州市加快推进专业批发市场转型疏解三年行动方案（2019-2021年）》，根据各专业批发市场的现状条件、发展趋势以及全区产业布局，按照“转型升级、转营发展、拆除关闭、搬迁疏解、规范整治”五种方式分类处理，实施“一场一策”推动转型疏解工作。

　　距离一德路不远的大都市鞋城占地2万平方米，临街式商铺800多个。曾有调查显示，珠三角90%的鞋类零售商都曾到过大都市鞋城采购，它还开辟了珠三角鞋类产品现货批发的国际贸易先河。

　　对外贸易的光环之下，低端专业市场消防隐患、仓库存储不安全、交通拥堵等一系问题仍然十分突出。

　　2019年8月16日，越秀区对大都市鞋城违法建设实施拆迁，将21524.7平方米违法建设进行拆除，场内商户搬迁至位于广州三元里的O2O国际皮革五金城。

　　而对于做海味干果生意的一德路商户来说，搬迁却不是最优选择。

　　“一德路海味是全国海味干货价格龙头风向标，是全球海味市场批发龙头。”田纯青肯定地说道，“‘一德路海味’已经成了业内公认的品牌，代表的就是优质产品。”

　　不搬迁，并不意味着不转型。

　　近年来，广州市海味干果行业商会引导市场商户将仓库转移至城市外围区域，仅在一德路的档口保留一定的展示功能。同时，为了着眼行业的转型升级和长远发展，2018年商会成立了青年企业家工作委员会，旨在利用青年企业家开拓进取的特点和优势，为推动行业的发展注入新的动力。

　　“青年企业家的经营理念、营销手段跟我们老一辈人都不一样了，他们更懂得市场需要什么。”广州市海味干果行业商会秘书长陈淑民说，一家名为“悦栈”的品牌，就是一德路青年企业家的创新代表，“他们原先做的也是传统海味批发生意，现在逐渐转型做海味品牌，并推出鲍鱼粽子、燕窝月饼等创新产品。最近，他们还从破旧办公楼搬去了星寰国际商业中心，租下了600平方米的办公室。”

　　品牌化，是一德路专业市场主打的转型路径。2019年下半年至今，商会与海南省陆侨控股集团达成战略合作，在海口、洋浦、琼中、澄迈等地共同建设国际海产品交易中心和产业园，发挥庞大的渠道优势积极参与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

　　对于越秀的专业市场来说，留在原地并不意味着坐以待毙。通过转营发展，专业批发市场内的商品品质、设计水平逐渐成为衡量市场竞争力的重要维度。

　　“十三五”期间，广州U：US九龙国际时装城成为省市专业市场转型升级样板。

　　明亮宽敞、简约大气的店面，陈列着中韩设计师最新设计的服饰。场内的韩国店主直言，这里的环境能够媲美韩国首尔的东大门。眼下，这座时装城不仅是热门的服装批发市场，更是社交平台上广受潮人欢迎的“打卡地”。

　　很难想象，这里曾是室内环境脏乱、存在诸多隐患、以售卖仿制货品为主的鞋业批发市场。旧鞋城如何脱胎换骨？市场相关负责人表示，在进行硬件方面的整体装修调整的同时，市场也注重为商家的营销推广提供服务、完善相关配套设施建设，走上品牌化道路，从而扩大市场影响力。

　　搬迁，意味着市场背后的人流、车流、货流都要随之改变。无论是转营还是走上品牌化道路，传统与现代的商贸模式之争也注定无法一蹴而就。

　　在“提质增效”中实现“调优存量”，在“腾笼换鸟”中实现“提档升级”。越秀区正引导专业市场逐步向“平台展贸化、品质国际化、推广网络化、产业服务深度化”模式转变，推动专业市场及商圈高质量发展。

　　寻找新的财富密码

　　工作日里，前来采购的客商穿梭在壹马服装广场，各家档口展示着最新潮的服装产品。在档口的楼上，一间开放式的工作室里，近百名服装设计师正快马加鞭地为线上下单的客户绘制设计图。

　　这里是衣图广州设计中心，是一家以原创设计为基础，通过数字智能化平台建立集约化、数字化专业服务体系，帮助泛服装零售商引领潮流、打造爆品的一站式供应链服务商。

　　“我们改变了广大泛服装零售商原有多点采购多点外包的传统方式。”衣图负责人介绍，目前衣图拥有原创设计师1000余人，外部设计师加盟10万余人。在线上，衣图还与超过300家面料商、超300家专业版房以及超600家OEM工厂生产商等进行了有机连接。

　　数字化转型，正在成为专业市场新的“财富密码”。楼下是实体商品的展示窗口，楼上是赋能产业的线上平台，这种线上线下相融合的模式，在越秀的专业市场中并不鲜见。直播，更是专业市场探索出新的秘密武器。

　　去年新冠肺炎疫情以来，越秀区依托专业市场，打造了一批越秀区直播电商发展基地。“直播基地发展迅速，为专业市场人、货、场的带动作出了积极的贡献。”越秀区商务局局长罗芸表示，“我们将在下一阶段大力推动传统专业批发市场向设计研发、品牌孵化、产品发布和直播电商等现代产业功能集聚的转型。”

　　进入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阶段，专业市场瞄准了跨境电商这片“新蓝海”。

　　在名商天地龙头市场做假发生意的潘琪是广州市传盛美容科技有限公司的执行董事兼总经理。不到七年时间，公司年营业收入翻了近100倍，假发产品超九成销往欧美市场。今年，他准备在继续用好跨境电商的利好政策，同时在广州开线下体验店，希望在内需市场也能分一杯羹。

　　“跨境电商是风口，我们都跟市场里的商户说，要尽快搭上这台‘快车’。”市场总经理徐宁最近一直奔走于联合各大院校、跨境电商平台培训学院和专业服务机构在市场内组织开展跨境电商主题的培训活动。

　　不仅如此，市场还在物流清关、财税结汇、金融扶持、海外仓储、产业融合、政策导引、法务咨询等方面着手，为场内商户提供综合性一体化服务。

　　在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从企业到专业市场的运营主体都纷纷闻风而动，立足广州作为链接国内国外两个市场的战略支点机遇，拓展贸易新业态。

　　进入关键的变革阶段，专业市场的转型不再拘泥于盘活市场固有空间、改善硬件设施的粗放型改造。以转型为契机，越秀将构建涵盖直播电商、跨境电商、内容电商、社交电商的电商生态发展体系，助力越秀现代商贸向数字化转型。

　　同时，通过专业市场转型升级，推动高水平对外开放加快。

　　“十四五”期间，越秀区将引进跨境电商头部企业，培育跨境电商细分行业龙头，构建符合中心城区的跨境电商网购保税+实体新零售发展模式；打造越秀区专业市场+跨境电商示范基地，培育有条件的专业市场打造集B2B跨境电商平台、创新创业实验基地、外贸综合服务站多功能为一体的专业市场跨境电商示范基地，为国内生产贸易商、国际采购商提供一站式线上线下采购配套服务；加快推进外贸型专业市场建设新型外贸数字化交易平台，探索联合采购、共同配送、渠道拓展等集约化发展道路，支持在国外建立电商园区、产业园区、分销中心，打通国内外供应链渠道，推动专业市场“组团式”出海，通过跨境电商模式走向国际。